離婚，是最後的祝福

文／御姊愛

坐在戶政事務所辦事員前，我的淚水噙在眼眶裡，差一步就要滑下來，我忍住不哭，拼命的告訴自己，這是當下最好，也是唯一的路。

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，我的腦海裡不斷嗡嗡作響，多年感情的點滴畫面不斷閃過，我好像知道我們為什麼走到了離婚，又好像不太知道為什麼。

離婚這個詞，跟死亡差不多，常常聽到，但從來不覺得會發生在自己身上。朋友一對一對的在離婚，大部份的離婚妳都覺得他們早有徵兆，不是覺得那個男的早就不對勁，要不就是覺得朋友這種三天兩頭跟婆家吵鬧的公主病遲早被休掉。唯有妳自己的離婚，妳看不出預兆。

畢竟沒有人在穿著白紗的時候，就做好了離婚的準備。

有些畫面，仍然歷歷在目。當初我們曾經說好，要攜手一起面對各種困難和挑戰，一起吃好吃的，玩好玩的，快快樂樂的過一生，我們也曾跪在父母面前，約好不讓他們失望，我們矢志要成為高離婚率的台灣裡，那些少數的幸福婚姻，情到濃時，我們甚至考慮過百年後要放在同一甕，至死不分。

可是，不真的走一遭，我們怎麼會知道老天多愛開玩笑，總愛用最血淋淋的事實告訴我們，其實，愛情是多麼脆弱。

愛情撐不過婚姻裡的第三者介入。

愛情撐不過婚姻裡的強勢公婆和媽寶老公並存。

愛情撐不過婚姻裡親戚間特愛流傳的閒言閒語。

愛情撐不過婚姻裡經濟上的女強男弱。

愛情撐不過婚姻裡生不出的子嗣男丁。

愛情撐不過婚姻裡的價值觀迥異。

愛情撐不過婚姻裡的性生活失調。

愛情撐不過婚姻裡彼此的日夜作息顛倒。

愛情撐不過婚姻裡一大堆的責任義務束縛。

愛情撐不過婚姻裡要不要買一部車一套屋的糾結。

愛情撐不過婚姻裡兩人想不想去對岸發展後半輩子的歧見。

愛情撐不過婚姻裡許許多多必然的瑣事爭吵。

愛情撐不過婚姻裡最現實的那面，但，吵到累了，乏了之後，妳這才赫然發現，愛情最撐不過的，是妳被囚禁在婚姻裡，那顆企盼找回自己的心。

在決定離婚之前，我跟很多人一樣先選擇分居，想藉由分隔兩地確認自己對這段婚姻的態度。我分居的方式是一個人到從未去過的國家旅居了一段時間，一方面圓圓年少出國留學未竟的夢，一方面試著一個人在完全陌生的環境獨居，「如果這樣也能活得好好的，也許往後一個人也沒問題吧？」我是這麼想的。

那天，我拉著行李箱在桃園機場，心中的糾結難以言喻，我知道自己即將飛離的，不只是台灣這個小島，我將飛離的，是我曾深深愛過，努力過，依賴過但也失望過的婚姻。我不知道這趟旅程到底能讓我領悟什麼，也不知道這樣提早逼自己面對一個人的生活，到底對不對。我只知道，當生命來到前所未有的困境，我得設法讓自己有機會按下reset鍵。

徹底重整生活，一直是我相信的絕境求生術。

在國外的前兩天，果不其然，適應困難，淒風苦雨的氣候，沒有半個朋友的情感支援，讓我極度想逃回台灣，但三天後，我竟然漸漸的習慣了。

一個人上超市，一個人吃早餐，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裡搭公車和地鐵遊蕩，在這個世界裡，我只有我自己，我只能信任自己，也只能依賴自己，生活變得困難了一點，但好處是，無比自由。我開始安排自己每天的行程，上街，看博物館，看展覽，看表演，到各個車站走走晃晃，有時就坐在某個公園的長凳上看著各式各樣的人，看著他們生命中的一瞬。我沒有因為人在國外就生活失序放蕩，也沒有因為人在國外就盡想著幹些瘋狂的怪事，我只是過著宛如日常的日子，盡量讓自己跟自己用最平凡的方式相處。

第四個禮拜，我對於這樣寧靜的日子竟然逐漸開始感到滿意而知足。

從19歲到31歲，我的戀愛談呀談的從沒停過，一段接著一段，時時都有另一個人相伴在側。更不要說這六年的感情和婚姻，我根本未曾停歇，我的生活週而復始地以兩人為單位，結了婚，更牽起了兩個家族一起轉啊轉。

當我放下所有愛情和婚姻裡教我應盡的責任與義務，只為自己好好過每一天時，我才發現，原來我要的生活其實很簡單，無非就是傾聽自我，自由自在，怎麼開心就怎麼過一天。然而在婚姻裡，自由自在是帶有負面意涵的，開心過一天也必須綁著責任與義務。所謂真正的自我，在婚姻生活裡，難如登天。

很多人因為背負著家族親友的期待，或因為有了小孩，即使婚姻中有再多的不愉快都死撐著，即便夫妻相處相敬如冰，即便不時爭吵卸責，即便再也無性無愛，或即便一方早已另結新歡仍然不願放手，雖然痛苦，但好像撐下去就能光榮的換得了什麼。

如果繼續相愛變得這麼難，我想說的是，其實我們真的不必非得在一起。

如果這段愛情裡我們還需要負起最後的責任，那便是有始有終的好好放手，然後，祝福彼此，各自重新找到自我。

回國的班機上，我的座位旁坐著一位年近六十的英國婦人，她滔滔不絕地跟我說起她的女兒，她的女兒歷經兩段婚姻，第一任的丈夫堅持不想生孩子，但她的女兒熱愛小孩，後來認識了第二任先生，價值觀相似，過著開心的人生。然後她問起了我的感情狀況，我猶豫了一會，試著說一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的結果，「我，離婚了。」

「噢，妳也是。記得，永遠要為自己而活，祝福妳未來更好更好，妳看起來好極了！」她說著，然後給了我一個很大的擁抱。

然後，我知道，關於離婚，我準備好了。